人艺有“五虎” 兄弟情
2018-09-11

  6月中旬,正值《茶馆》和《关系》两部话剧同时演出,人艺“五虎”难得凑齐了。仲夏的下午,空气闷热,剧场里没什么人,巨大的吊灯关着,舞台上一片静悄悄。我们借用了冯远征和同事们的化妆间,这几天正逢《茶馆》演出,每个人的桌前都放着几顶假发,黝黑的满族长辫子、齐额的现代头到花白的长发,一眼看过去,一个经典戏剧人物的一生就被概括了。

  

人艺有“五虎” 兄弟情


  吴刚、丁志诚、冯远征、高冬平、王刚

  兄弟情

  老哥几个陆续到了,他们是认识了33 年的同学和同事,一见面,扬起下颌打招呼:“哎,来了?”他们互相太熟悉了, 没有额外的热络。吴刚吹完头发,让化妆师找来一管睫毛刷,他把自己的鬓角刷了几下,几根白发被染成了黑色。

  “五虎”第一次互相见面是在1985 年。那一年,这5 个小伙子刚刚二十出头,每一个都是瘦削、颀长、满溢着单纯的青春。北京人艺学员班当年有三千多报名者,里头筛选出15 个学生,两年四个学期下来,又淘汰了7 个,最后留下来5 个男生:冯远征、吴刚、丁志诚、高冬平和王刚。

  不像电影学院,招生总往好看了找,人艺学员班是“缺什么招什么”,生旦净末丑,一样都不能缺,知道自己是按什么招的吗?吴刚说他“一直不敢问”。比如,冯远征考北京电影学院落选,理由是“形象一般”。即便如此,比照北京人艺过往传统,这届学生看上去还是“一水儿的小生”。从此他们就开始了在北京人艺的演员生涯。在那之前,他们曾是飞行员、警察、前跳伞兵或美工,从此之后,他们在舞台上扮演这些身份。

  但此时的他们远未成为“人艺五虎”,事实上,直到2012 年前,这5 个男人甚至都未同台演戏过,总是凑不齐,赶不上。比如《茶馆》,独缺丁志诚;整个上世纪90 年代冯远征人在德国,若干个戏就独缺了他。

  时代也把他们往舞台以外推。2001 年,冯远征在电视剧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》中扮演家暴男,直到现在还是80 后一代的“童年阴影”。第二年,浓眉大眼的丁志诚在《重案六组》里演警察杨震,这形象倒是美好得多。更“美”的是高冬平,他在《大明宫词》里扮演男宠杨昌宗,是武则天看上的漂亮男孩。

  时光对于很多演员而言,恨中交叠了爱。高冬平之后无法再扮演《雷雨》里稚嫩公子哥儿周冲,反而成了《十二公民》改头换面前黑帮分子5 号陪审员。王刚胖了,体形魁梧后,更像《李白》里的将军郭子仪了,或者《我们的荆轲》里头的秦始皇。五虎心目中的英雄是朱旭和郑榕,两位老先生都演到八十多岁,矍铄如蓝天野,93 岁了还活跃在话剧舞台,几年前还主演两个小时的《冬之旅》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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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志诚、吴刚、高冬平、冯远征

  2012 年,剧院要排《哗变》,这部描述“二战”后军事法庭对战舰凯恩号的话剧是部十足的男人戏,也成了“五虎”阔别多年的“合体”。《哗变》上一轮演出时,冯远征在微博上发了两张照片,一张是五个老男人身着军装在演出前的合影,一张是80 年代的青葱岁月:1987 年,剧院办舞会,就在北京人艺前厅,5 个小伙子举着啤酒瓶合了影,好比青春乍泄,举瓶以庆之。难怪多年以后,五位老哥仍心心念念“弄一个原创话剧”,每回5个人聚在一起,都要念叨此事:“咱再找一个好本子,再同台一次。”刚刚在化妆间里穿着便装、嘻嘻哈哈的几个人,换上戏服站在一起,相机镜头一对准,每个人的精神状态立刻都变了,几乎是一秒入戏:笔挺、端正、眼神机警,好像要奔赴某个机密的任务。

  镜头一放下,休息的空当,几个人围坐在一个沙发上,全都松散下来。高冬平最近在拍一部电视剧,演杜月笙,他比画着自己的一场戏:汽车门开了,拐棍先下来,人再迈腿,他表情威严地下了车,手撑着拐棍,有一个亮相。

  “我下车了,一声不吭,不能吭,人家说的上海话啊。”大家大笑了起来,高冬平一直留长发,为了这部戏剪成了寸头,自己挺心疼。老哥几个也觉得可惜,丁志诚提起之前在朋友圈看到的剧照,夸高冬平留胡子的造型不错:“你啊,我跟你说,以后真得留胡子。”冯远征赞同:“确实挺好。”

  “我跟你们说,咱们就得留胡子,可不能什么都没有。”丁志诚说。这群人年龄也不小了,都已经过了5 张,“再溜光水滑儿的有点儿不适应。”

  跟人艺的历史比,“五虎”还是年轻人——《茶馆》已经演了700 多场,1988 年开始的《天下第一楼》也演了600 多场,人艺的经典剧目都有漫长的生命期,一代一代的话剧演员,在里面从年轻人演到老年角色,从扛大旗的龙套,到走到舞台正中央,方寸之间的舞台已经可以容得下演员的一生。

  “北京人动不动就问,你哪个单位的?我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。大家在舞台上磨,天天就吃的这碗饭。来到剧院就跟一个家似的,我们这一生,大家就跟亲兄弟一样。”丁志诚在“五虎”里最爱张罗,每年聚齐哥五个吃两三顿饭。2015 年,他还在屏幕上给兄弟们搭了个台,丁志诚自己做制片,筹划了谍战剧《无名者》,“五虎”在上海开心热闹地拍了几十天。

  平时其实没有人讲“人艺五虎”这个词。5 个人相识多年,一起送走过冯远征、丁志诚离世的家人,丁志诚与冯远征的太太搭了多年对手戏,在《茶馆》里,几人又分头变成了“宋恩子”、“唐铁嘴”、“松二爷”、“大令”,表演悲欢离合的另一段人生。“我家老太太离世的头一天,我排戏根本走不开,吴刚两口子去了医院,老太太那时候神志已经不清了,却一下叫出了他俩的名字……”丁志诚有点伤感。

  经历过这些之后,坐在一起,5 个人大多聊家长里短,很少再谈戏剧了,“不交谈,认认真真演戏。已经到了四十多岁、五十岁的人,大家对自己的认知已经很清晰、很淡然了。我认认真真演戏就完了,我对得起自己就完了。”那些外人期待的CP 和互动,生活里并不怎么浓墨重彩。冯远征说,“兄弟情谊这些,都在心里。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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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冯远征

  冯远征:从北京到柏林再到北京

  2017 年夏天,冯远征去了趟德国柏林,找自己的德国妈妈梅尔辛。

  冯远征第一次去柏林,是1989 年,当时他27 岁,坐了8 天火车,穿越蒙古、苏联,抵达西柏林,学习表演。他是被邀请过去的,西柏林高等艺术学院表演系教授露特· 梅尔辛此前在北京人艺教学,她看中了学员冯远征,回国后给他发了几次邀请函,希望他去德国继续学习。

  冯远征条件不错,他上课认真,不惜力,进入人艺前就演过电影,也是班上第一个被剧院抽调去演话剧大戏的学生。在德国,他接受了两年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流派的训练,学会了德语,每天跟德国演员一起排戏,习惯了每天吃三明治的生活。可是当梅尔辛让他留在德国时,冯远征发现自己留不下来 —— 一张陌生的、长得不一样的外国脸,没法融入当地的戏剧舞台。舞台之外,这个国家正在东西统一,全民大选。年轻热情的朋友们每天都在讨论政治,可冯远征一参与,大家就以一种“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的眼神看他。朋友还劝他,你是外国人,千万别上街,别碰上新纳粹再打你。

  “我已经忽视了自己的外表,认为自己是这里的一员了,但别人看我就是外国人。”冯远征选择了回国,告别时,梅尔辛冷冰冰的——她的期待全都落空了。

  1990 年代,冯远征一回国,就遇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。他先演了6 年影视剧,又回到了话剧舞台上。人艺有自己一套严格的训练系统,读书时排练《北京人》,一个撩门帘的动作,冯远征就练了一上午,导演让他穿布鞋、梳着分头排练,又过了很久,冯远征领悟了,分头是让他看起来成熟,布鞋一上脚,人的动作也会变得轻起来。

  人艺一直有自己的现实主义戏剧传统,排《玩家》的时候,剧院要请专家过来上课,教怎么鉴赏瓷器,鉴赏国画,讲讲行业的奇闻异事。冯远征演一位收藏世家的子弟,演完这部剧,倒不能说有鉴别真假的本事,但起码一个杯子是哪个年代的,他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。知道让人看个瓷器,“你绝对不能递我手里,我也不能去接——碎了算谁的?一定是你放在桌子上,放稳了,我再拿起来。”

  这种专业的练习,促成了冯远征慢慢在影视圈的走红。很多角色性格太过分明,比如《不要跟陌生人说话》里暴力的安嘉和、《天下无贼》的劫匪、《非诚勿扰》里的娘娘腔角色,十多年里,一直跟着互联网的技术发展,不断以截图、GIF 动画、小视频的形式反复翻红。

  冯远征自己最满意的,是2009 年的一部电视剧《侦探小说》,冯远征饰演主角探长,有一集要有一个长时间的破案陈述。冯远征自己上手写的台词,提前一个月时间,每天背一遍。等到重头戏开拍那天,2 个机位,5 页纸台词,镜头一气呵成,“一张嘴,所有的台词就都出来了。”这部戏市场反响一般,冯远征知道很多人可能都没看过,但这不影响他对自己的肯定。

  北京人艺在外人眼中,这些年一直没有太大变化,建筑还是那幢剧场和一个4 层小楼,剧场带有浓重的年代感,上一次装修还是1998 年,一进门就有种巨大安静笼罩过来。

  从德国回来,近30 年过去了,人艺剧场外的世界天翻地覆。人艺的多年培养模式和急速成名的明星路线,是完全的对立面。这两年里,冯远征反复被媒体问如何比较“小鲜肉”和“老戏骨”,人们期待他以艺术家的角色能说些正视听的话。他确实面临着这种考验,现在的冯远征是人艺演员队队长,一名处级干部,1985 年人艺五虎入学考试时,候选者有3000 多人,现在招聘应届毕业生,每年有四五百人报名,可除了今年,前两年都没招到新人,“就是因为不行。”

  台词、形体、发音、口音、基本功……冯远征在各种讲座、采访中重新讲这些表演教学细节,9 年前媒体报道里的形容,今日依然适用:冯远征很像德国人,“严谨、守时、重承诺、不厌其烦,也许有点儿古板。”冯远征跟德国妈妈的联络中断过很多年,2008 年上电视访谈时,冯远征提到,他很想念梅尔辛。节目组真的带着冯远征的书,托人去德国,敲开了梅尔辛的家门。那是冯远征成名后的书,照片大多是影视剧剧照,梅尔辛看完很失望,她以为“征”已经离开了人艺,离开了戏剧。

  “在欧洲,舞台剧就是话剧,等同于交响乐、等同于歌剧、等同于芭蕾,它是高层次的艺术。一个人请你去看话剧,是给你很高的礼遇。”冯远征理解梅尔辛的遗憾,他又托朋友专门去告诉梅尔辛,我还在人艺,还在坚持演戏剧。

  北京人艺、梅尔辛,是冯远征之所以成为冯远征的两个决定者,冯远征现在也变成了影响下一代的人。

  2013 年,冯远征带着太太,去德国看望过一次梅尔辛,梅尔辛已经是80 多岁的老太太,腿肿着,坐着轮椅,老房子院里都是草长到半人高,没有人帮忙打理。冯远征看着老师,第一反应想哭,但没哭,微笑着拥抱了老太太。告别的时候冯远征又一次拥抱梅尔辛,心里知道,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。

  戏剧里的场景和现实,终究是两回事情。冯远征前几年生了一次急病,“很严重,严重到可能不及时抢救就没了。”接诊的医生治疗完,语气非常平静地说,你没有问题了。

  冯远征当时情绪有些激动。过后心里又想,如果有一天我演这种场景,我也要演这样的大夫,他天天接触生和死,凭什么要跟你眼含热泪?观众已经形成了一套观赏习惯,可真正了解的人知道,那些过度渲染的场景并不是真的。

  2017 年,在去德国之前,冯远征已经几年都没联系上梅尔辛了。等到了柏林,他被告知,老人在2014 年已经离世了。

  梅尔辛的故居被重新粉刷,现在已经租出去了。租户知道这段渊源,热情地带他重新参观了一遍。尽管所有的陈设都变了,当年的房间已经变成了杂货间,冯远征还是找回了无数的记忆。

  跟普通人预想的情节不一样,冯远征没有去墓地,“没有拿着鲜花过去,像中国人似的跪下磕头……我就去家里转了转。”梅尔辛的儿子也不告诉冯远征墓地在哪里,说那是个秘密,如果冯远征再来德国,就到房子这儿看看就行了。

  “他一说我就明白了,我说好,我不会再问妈妈在哪里,看看这个家,就算是看到我的德国妈妈了。”冯远征答应了。他此时55 岁,跟梅尔辛初来中国的年纪,已经相差不多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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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吴刚

  吴刚:渠到水成

  2017 年,《茶馆》时隔一年开始新一轮演出时,正好赶上吴刚因为达康书记火遍全网。北京人艺的这部经典本来演出时就一票难求,因为吴刚,票更难买了。北京人艺后台的过道里,送来预祝《茶馆》演出成功的花篮里,10 个里头8 个是奔着吴刚去的,还有粉丝赶在开场堵在门口,吴刚就站在后台门口,逐个签名、合影、感谢。

  “热闹过一阵就好了”,吴刚淡然地说。

  这算是大器晚成吗?显然不是。这又不是吴刚第一次见识这般阵势。

  2009 年,光是电视剧就有《潜伏》、《风声》和《建国大业》,还有《梅兰芳》里的费二爷,到了年底,《铁人》还助他得了金鸡奖。

  观众早就迭代了,吴刚却还是吴刚。这轮为达康书记做表情包的年轻观众,跟上一波喜欢陆远桥很可能完全不是一批。也或许就是同一批,只是过去了七八年,大家早忘了,所以“爆红”之后的感觉?“没什么夸张的事,还是老老实实在剧院演戏,踏踏实实在剧组拍戏,就这点儿事”。

  工作上呢?倒也有点儿区别,比如《人民的名义》持续不断的余波里,他出演的《战狼2》上映,主创在各地路演宣传,“还有很多影迷叫我达康书记。”

  吴刚其实算是“童星出道”,10 岁时就跟“济公”游本昌联合出演了儿童单本剧《大轮船来了》。那时的电视还是直播,不止如此,很少家庭里头有电视机,所以他三年级班上的同学谁也不信他上了电视。吴刚就跟剧组要了几截废胶片,拿回去展示给同学,“看,这是我演的,看着是照片,搁放映机里,连起来就动了”。

  游本昌后来回忆这段经历,评价10 岁的吴刚像个“小大人,理性的班长”,到了北京人艺学员班,吴刚还真当了班长。同学们负责“闹事儿”,他负责“平事儿”。其余的时候,除了上课就在图书馆,“我们剧院的图书馆是全北京文艺团队藏书最全的,这点东西都看不完呢”。

  也有吴刚不在行的。他最不喜欢上形体课,因为自己筋短又硬,“怎么掰也不如冯远征”。所以一压腿,就偷跑出去上厕所。后来老师让他到第一排坐着,好好看着。4 学期形体课下来,昆曲、京剧、芭蕾挨个学了一遍,老师激励他,“吴刚你这大长腿,不学不行”,自己又是班长,掐着脖子也得上。

  从“小大人”到“老戏骨”,吴刚一没有中年危机,二很少自我怀疑。这就像濮存昕说的,“吴刚挖了多少年的渠,如今‘渠到水成’”。

  尽管从2012 年开始,《哗变》才聚齐“五虎”,但吴刚从1988年这部戏初排时就爱上了它,尤其想演律师格林渥。上世纪80 年代,吴刚这辈儿刚从学员班毕业的年轻演员还演不上主要角色,吴刚就等着。等到有一天,任宝贤突然失声,剧院给他三天时间,让他预备着,吴刚真把格林渥的角色拿下了,修宗迪扮演的基弗B 角干脆也让吴刚一并担任,后来演出时,两位前辈一个声音好了,一个身体也康复了,吴刚最终没等到这个格林渥。直到2006 年,《哗变》复排,导演任鸣在青年演员里重整一班人马,挖渠多年的吴刚,总算演到了这个角色,并且,还借此拿到了中国话剧最高奖金狮奖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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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高冬平

  高冬平:平地有惊雷

  高冬平在剧院算是顺的,当大家还在跑龙套杵大枪,贴个胡子演老头儿时,他已经在《雷雨》里面扮上了周冲。

  1997 年,李少红筹拍《大明宫词》,正在选演员。朋友推荐高冬平去看看,他一打听,李少红是北京电影学院78 导演班的,戏又是年代戏,就去了。李少红也不认识高冬平,但见他在边上插兜站着,本来还跟别人聊着,就停下来跟这位自我介绍说“北京人艺高冬平”的小伙子聊了半小时。末了,李少红问高冬平,怎么什么都没拿,高冬平一看周围的人,都带着厚厚一摞相册本呢,只好说,“我就想跟您见见,特别想有机会跟您合作,但古装戏就算了,下回您有什么戏再看”。

  没想到李少红说现在这个就有角色适合他,高冬平当然好奇了,问,“是个什么角色”,导演一声不响。

  那天之后的一个月,《大明宫词》剧组的副导演给他电话让他去,高冬平给婉拒了。后来李少红亲自打去电话,“你怎么不来呀”。高冬平还是拧着没答应下来,其实他就是想看看剧本。

  直到最后,高冬平终于去了,对方拿出的不是剧本,而是直接拿出了演出合同。高冬平心想,我这没名没姓,这就算是很不错了,好歹给答应了。

  到了叶锦添给《大明宫词》定造型那天,高冬平跟傅彪俩人挨着坐,“4个小时给我化得,都睡着了”。等他睁眼一看镜子,傻了。傅彪就在旁边笑,说,“你这角色目前还没人能演呢”。演什么?

  一个男宠。高冬平一听,心想“总算明白为啥一直不说角色是什么”。

  高冬平在《大明宫词》里扮演的张昌宗,服侍对象是武则天,剧中表现他取悦最有权力的女人的方式是绣花,而且擅绣荷花,手法、身形无不柔媚。其中有一场戏,当着武则天的面,陈红扮演的太平公主坐下来为一幅绣收尾,高冬平就倚在她后背,捉着陈红的手,一针一针地缝,少年气十足,站在屏风前绣荷花时的一颦一笑简直惹人怜爱。

  但剧组里其他演员头几个月都不敢跟他说话。拍完戏就旁边拿个椅子坐着,放饭了,大家围一桌吃饭,还是不说话,“看着酷,一接触发现外冷内热,典型的摩羯座”。

  吴刚和《人民的名义》火了之后,顺便还带火了几个“周边产品”,高冬平和他名字首字母GDP 就是其中之一。“达康书记和他的GDP”成为流行语后,擅长挖掘物料的粉丝们对这个命题进行了演绎。他们发现,人艺“五虎”中的高冬平名字首字母正好就是GDP,天下还有这么巧合的事?更巧的是,在扮演达康书记之前,吴刚还在《王朝的女人》里扮演过高力士,而张昌宗和高力士在同一个时代里生活过。一不做二不休,B 站上就出现了高力士和张昌宗cut(二个角色的拼贴视频),还别说,挺合拍。

  高冬平演出了张昌宗这个人物身上的单纯与悲凉,反响很好。但他自己最满意的角色是《手心手背》里的郎健,因为是自己“把角色争到手的”。这个北京市井胡同儿里的角色让高冬平感到,这才是跟自己生活比较贴近的人物,“这个人看着痞痞坏坏,实际上又特别仗义”。这么说来,电影《十二公民》里的5 号陪审员,也是如此。北京人艺演戏讲究体验,像张昌宗这样的角色他就只能靠想象。

  张昌宗这个角色像是平地惊雷,炸翻观众的想象力。哪知高冬平自己,上能演男宠,换个面目就是警察。《茶馆》里头他扮演宋恩子,是老式军阀特务。舞台上,他和同事要上去抓冯远征和濮存昕,高冬平的气场一点没输,“先把架式撑开,拿人的时候,眼一撇,问一句,你刚才说什么”。别看他瘦,他这么一招呼,气势全出来了。把内在做足了,多瘦小一警察都能让你肝颤儿。

  高冬平塑造的角色大都以反面人物居多,既使演正面人物,他也愿意演有缺点的,就算是警察也得有特点。 “我是想跟别人演的不一样”。所以有机会,他总是想尝试人设完全不一样的角色——女权下悲凉又妖娆的“男宠”,制度下阴郁毒辣却又有正义感的“5 号陪审员”……但不论是谁,都像阿尔· 帕西诺那样,演什么,都演出神采,还铁定带着自己的个人魅力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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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王刚

  王刚:每场戏都是终身浪漫的开端

  1985 年,冯远征到北京人艺前,已经演电影男主角了,片子名叫《青春祭》。考试结束,大家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,冯远征到剧院给老师送电影票,在楼道里碰到了穿着警服去取体检表的王刚。这是王刚见到的第一个同学,一问,听说人已经主演一部电影了,心想,这个班果然人才济济。

  实际上王刚自己就挺出色的。他18 岁入伍,复员后直接进了北京市公安局,还在那儿做一档“金盾栏目”,是单位重点培养的人才。哪知这节目还没做几期,他就去考了北京人艺。1984 年,王刚就已经被人艺录取,但这一年只招到七八个合适的学生,北京人艺向来秉承宁缺毋滥的原则,组不成一个班,这届学员班索性取消。

  到了第二年,王刚又给考上了。做年轻演员招生工作的演员肖鹏还为此特地跑了一趟市公安局,想给王刚送去好消息,没碰上,于是给他留了一张纸条。话语本身并无感情色彩,无非是“已被北京人艺学员班录取,请于何时何地去报到”,但这张朴素的纸条让王刚记了三十多年,也从此为他拉开了演员生涯的大幕。

  虽然他常跟人提起从公安干警到学员班的转变,并且总补一句,“进剧院冒了风险”,因为首先干部身份要拿掉,而且他原来工资是每个月59 块,进了人艺一个月只能拿23 块补助,少了一半儿,还面临淘汰的风险,但谁都知道,这话里头透露的反而是毫不留恋。

  王刚一头扎进北京人艺的舞台。白天上课,晚上跟着大戏跑龙套。换个角度想,别人看戏是在台下,他们就在台上零距离观摩表演艺术大师的演出,“这种耳濡目染别的地儿没有”。剧院里有句严肃的玩笑,“没站过大兵,就不是北京人艺学员班毕业的演员”,王刚还能记得他们班所有同学在《蔡文姬》舞台上一起站那四十五分钟的场景,“要是当时有手机,能拍下这一幕多好”,当时的照片,如今存留下的只有一张。

  “五虎”里头,王刚年纪最小,块头最大,不过他以前瘦。1988 年,北京人艺开始排《天下第一楼》,这算得上五个哥们儿的毕业大戏,他们终于都有了台词,王刚最开始演一个清瘦的宫差。12 年后,剧院重排这部戏,把厨师罗大头这个角色给了后来体形颇有分量的王刚,“当时一愣,第一反应是,能不能扛下这角色”。这个角色原来的扮演者是韩善续,老先生演绎多年的经典,突然交到自己手上,王刚不敢怠慢。自己不会讲山东话,排练第一个礼拜尝试用普通话演,“怎么都找不到感觉”。后来觉醒,学了山东话来演,终于戏成。算下来,王刚跟着《天下第一楼》演出,离600 场整已不太远。每一次站在谢幕的舞台上,王刚都静下来感受观众掌声的热烈,身体里的一小部分,还在等待新的开始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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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志诚

  丁志诚:痛饮生活的满杯

  拍照当晚,丁志诚有演出。离上台还有4 个小时,他不打算化妆了,要了根眉笔,自己站在镜子前,一条一条地把眉形勾了出来。

  头发做个造型吗?化妆师问。“不做了,我这样绝对行,啥……也不用打。”丁志诚又开始特别有主见了。

  55 岁的丁志诚体形匀称,身高1 米8,体重保持在140 斤以内。

  他每天早上只吃一颗鸡蛋,等晚上下了戏,再去吃夜宵,因为开场演出前大家是不能吃东西的,这在专业上叫饱吹饿唱。

  当晚的戏是《关系》,丁志诚演男主角,女主角是梁丹妮,她也是冯远征的太太。这部戏已经演了9 年,超过百场。

  《关系》今年要演17 场,实话实说,“两头的几场兴奋,中间兴奋不了,天天这么演,搁谁都一样。”在这群朋友面前,他没必要讲太多,每个人都能立刻理解这种感觉。演话剧,是一个辛苦的工作,它代表着每天在舞台上的全情投入,纤毫错误都会直接被观众看到。第二天,一切归零,又要从头开始。丁志诚的第一个正式角色,是1988 年的《天下第一楼》,当年他25 岁,饰演一名上岁数的风水先生。

  “风水是一什么东西?我也不知道。”丁志诚在这个角色里经历了人艺的培养模式,他跟老演员聊天,慢慢地脑子里似乎出现了这么个人物形象,自己读《易经》,又被前辈推荐去中国民俗博物馆,开了介绍信,去翻资料,跟那儿的人接着聊。

  在舞台上,丁志诚顶着瓜皮帽,贴了山羊胡子,戴着圆眼镜,挥着黑扇子,幽幽地踱步出来。一举一动都慢悠悠的,“前临驰道,背靠高墙”,风水先生翘着兰花指,拧成了八字眉,京片子要比生活里浓厚:“好地方好地方,风水宝地呀!”如今看短短的视频段落,年轻时人也清瘦,那个舞台上的形象,完全看不出丁志诚本人的影子。

  其实这个风水先生在舞台上,只是个近乎龙套的小角色,整个出场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10 分钟。演话剧的投入远远比演影视剧高,收入却不成正比,哪怕在1985 年刚入学期间也是。当年人艺在三楼给培训班学员们腾出了两间房,做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,大家都住在剧院里,方便天天练早功。人艺给学员们发工资,每个月三十多块钱,演一场戏,额外有5 毛钱补贴。可是一跟当年的物价对比,就知道这薪水有多微薄了:“当时剧场边上有个加州牛肉面,一碗面一块多钱——我们演出一场还不够吃碗面的。”

  支撑大家的,还是一种巨大的荣誉感。1980 年代,北京人艺经常有专家讲座,很多电影学院、戏曲学院、文艺团体的人会来旁听。丁志诚还是位演艺爱好者时,每次一走过传达室,进了人艺大院,“就有一种敬仰感,就特别想见着于是之老师、蓝天野老师,见到谁都是一种兴奋。”大院至今有这个影响力,这终究是靠那么多戏堆出来的一个金字招牌。

  1995 年,赵宝刚拍《一场风花雪月的事》时,有个心胸狭窄的公安队长角色一直找不到演员,有人推荐丁志诚时,赵宝刚还嘀咕,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?此时的丁志诚正是演艺事业的低谷,他在人艺跑了多年龙套,中间自己下海做过装修生意,被朋友拉到了剧组,一试戏,赵宝刚确定了:“就是这个人。”

  人艺的训练终于成就了他。从这部电视剧开始,丁志诚一头扎进了影视圈。《重案六组》《白银帝国》《梦开始的地方》《北上广依然相信爱情》……他变得家喻户晓。在荧屏上,丁志诚演好警察、坏警察,演军统高官、公司老板。2006 年开始,他又回到人艺的剧场上,这里是郭、老、曹(郭沫若、老舍、曹禺)的剧院,是现实主义风格主导的地方。不管是《茶馆》里的各色人等,还是获得了中国话剧金狮奖的《关系》和《推销员之死》,这里的大小人物,都是北京的小市民。“你看的都是阳春白雪,但表现的很多都是下里巴人。”

  绕了一圈,当年一起来到人艺的5 个小伙子,现在都变成了人艺的台柱子。他们经历了一种最朴素的、基础的培养方式,高冬平拍照时说,干了这么多年,大家也不习惯拍这种大片,抛头露面,更别提频繁上什么综艺节目了,“不好意思”。而外界对于老哥几个的火,跟五个人之间的感情更没什么关系,丁志诚很诚实地说他可能有的哥们儿的剧都没看过,冯远征也不觉得哪次有什么特殊。这种事儿,对一群几十年的老朋友们来说,不算是什么大事儿。1985 级进入人艺,第一堂课上,老师就告诉这些未来的演员,要想演好戏,要“痛饮生活的满杯”。当时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谁都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。现在,33 年过去了,姑娘们、小伙子们,整个班都还留在这个剧院里。生活的满杯,大抵是各自体会了,痛饮之后,现在的状态是平静。“北京人艺有一句,我不管是哪届学生班,都要在舞台上走完你的一生,我们的教育全是这样”,丁志诚说。

  片子拍完,丁志诚穿着《哗变》的制服,慢悠悠地回到了化妆间,离他今晚上台还有1 个半小时,又一个北京人艺的夜晚,要开始了。

内容来源:时尚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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